何迟:从白蝴蝶到故居▮展现

文 | 司马源


只是看是不够的,艺术家必须进入物体之内,从里面去感觉它,并让自己去过它的生活。

——铃木大拙


何迟在2022年三月底写了一首新歌,名叫《白蝴蝶》。其中一段歌词如下:“北京风很大/今年格外大/北风吹破了/北京的牛逼/白蝴蝶/白蝴蝶/在雪天里飞/白蝴蝶/白蝴蝶/在雪地里飞。”他在这首歌中将自己的北漂形象比作白蝴蝶。他说:“我就感受,如果说一位年轻的北漂艺术家是什么意象的话,我就看到了翻飞的白蝴蝶。”

白蝴蝶,很白、很小、很轻,有一种随时会被碾压的脆弱之美。飞翔时像风中花瓣般恣意,栖息时如月下雪光般沉寂。它仿佛是没有故居的。或者说,它并不拥有物理或地理意义上的故居。也许,它出生于某个遥远山谷的某段枝叶上,破茧后就随风而去。它从来处来,在风中成长。也许,它曾栖居在壮丽的山河边、栖居在寒冷与饥饿的恐惧中、栖居在与另一只蝴蝶的缠绵里、栖居在无数次春夏秋冬又一春的轮回中。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所有那些诗意的栖居,层层叠加为一个公开却又不容揭示的秘密,最终被装入它看似微不足道的体内,成为自身历史中不可承受之轻。这,便是一个漂泊者的“故居”。

走进外交公寓12号的一刹那,可以看到房间里除地面以外的区域,包括会议桌椅、各处窗台、桌上的水杯、厨房灶台、卫生间的洗手池等等,都被厚实而又轻盈的粉尘覆盖。所有家具原本的颜色已不得而知,呈现出统一的灰白色。这种奇异景象带来了一种不可思议的寂灭感,让人想起雪。仿佛天地间的一切声音、念头、气味突然被这纯色所摄受。所有的历史,无论残酷的还是美好的,一律被遮掩、被静止……

而与此相对的,在屋里每一面空旷的墙上,都显现出一片前所未有的新大陆景观。仿佛一颗陌生星球的世界地图。每一面墙上的地壳板块,形状和色彩都不同。比如其中有一个是以柔和的绿色和粉色为主的大陆,南边带一个小岛;还有一个像一大片具有不同色阶的灰白色群岛……

当这些广袤而从容的新世界图景铺陈在一个自上世纪70年代初以来仅供外籍人士及机构办公和住宿的房间里时,像是在提示观者:世界不仅仅是我们看到的样子。眼睛凑近墙体去看时,才能发现其中最大的秘密。这些大陆或岛屿,几乎都呈现出七层等高线。也就是说,何迟在这看似平平无奇的墙体里发现了故居从前的主人们造就和遗留下的七层墙皮,以及每一层的不同色彩。然后他决定要将哪一层磨掉多少、哪一层保留成什么形状。

七层墙皮,仿佛七重封印,将这“故居”经历的每一个时代以及其中发生的每段故事,长久封存。而何迟仅仅凭借他的生活经验和猜测,便将它们小心翼翼地揭示出来。在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他每天戴着防毒面具,手持一台为车漆抛光的机器,奔放而又克制地磨着墙皮。最终他磨出了一个“新世界”,而那同时也是对“旧历史”的回顾。在这漫长的过程中,他并没有刻意处理那些历史的“剩余物”——墙灰,而让它们自然地飘落并沉降在所有物体表面。在这160平的看似普通的两室一厅里,何迟像一位绝世而独立的探秘者,与自己对话,与“故居”对话,与那些在不同时空共用同一“故居”的人对话。

在何迟的作品里,时间即是空间,揭示即是隐匿,暴烈即是寂静。当那些墙灰尚未离开墙体的时候,是以时间载体的形态存在着的,它们负载了从建筑物竣工至今的年代变迁、人事变更,同时也成为遮掩历史的主体。而当它们被何迟以较为激烈的方式从墙上“被揭示”时,它们分裂为填满空间的几何元素,最终以极端平静的姿态成为空间本身,同时完成了新的“遮掩”。何迟用这个充满思辨的过程,隐喻了自己“渐渐地,将故居藏进身体”的过程。

就像白蝴蝶一样,何迟与自己的故居如影随形。他一边露出它,一边藏起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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