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艺术 专访 | 施勇:“无处不在”的意识形态空间
文 | 于畅
在随处可见的隐藏和包围中,艺术家施勇的个人项目《无处不在》于12月13日下午3点在北京的外交公寓12号开幕。展览现场涌动的人头似乎成了空间内最引人注目的主体。与常规的美术馆白盒子场地有着明显的差异,公寓里的厕所、厨房、客厅等空间都是本次项目的一部分,使展览增加了基于公寓背景的意识形态属性。而这也正是艺术家本次项目的概念来源和设置起点。
始建于1971年的外交公寓,从上世纪七、八十年代起就带有一种特殊的含义。其国际属性使其自然地与普通的居民区区分开来,在改革开放前后一段时间内成为了一个敏感又独特的空间。
而随着市场经济不断发展,不同国别之间的隔阂逐渐被弱化,中外人群趋于日常的直接对话使得原本特殊的外交公寓变得稀松平常。但意识形态的不同并不会因此消失,而是从明显且直白的政治喊话转至暗潮涌动的经济贸易领域。语境变化后,外交公寓的意识形态属性也继续以不同的方式延续着。
这次展览的题目《无处不在》源于一部曾在少年时代给施勇带来了深刻记忆的北韩电影《看不见的战线》。在这部描述了秘密战线的朝鲜谍战故事片中,全民皆兵,随时准备着与外来敌对势力进行斗争。
对艺术家而言,这是“一种无形的、却充满各种隐性边界的意识形态空间的存在”,虽不具有可视性,但仍然能被其它感官所意识到;虽无法触碰,却能真切觉察到边界的存在,可谓“无处不在”。
因此,声音就成了表现这一状态最合适的媒介。施勇在外交公寓12号的整个空间,包括走廊、客厅、房间、卫生间、厨房、阳台内共放置了22个音响,播报着被截成22个片段的新闻。声音传递的内容是两个有上下文关系的社会事件,在这段具体发生的前后文中,实际案例的结果因立场而改变,形成一种回应。
而对施勇来说,这次的声音项目基于此却不限于此,他选择了一种中立的态度,将重点放置于呈现具体案例背后的共通感,来观看这种对抗因何而生,又将如何继续发生。
谁是谁非在这里并不重要,它们如今都化为了现实的一部分。为了避免引导视觉上的判断,施勇将这些音响都藏在了悬挂于墙面前方的白纸后,变为环境的一部分,仅仅留给观众以不断各自重复的声音片段。
在展览现场的观众加入后,这种互动和回应则有了更多元化的体现。现场布置了8个麦克风和4个扬声器,有的是在厨房,有的是在洗手间。它们将观众进入空间后产生的声音(走动声与说话声)混入上述的22个声音片段之中,让既定的新闻与变动的现场共存,艺术家也得以借此进一步“讨论意识形态空间边界的那种不确定性和不可控性”。
施勇表示,这是一个公共性的场所,现场的状况都会通过观众有意无意的判断讨论而被推动着,向不可控且不确定的方向上发展。本质上来说,我们可能都是推手,在不小心时就都成为了整个事态的一员,而在这样几个文本叠加后构成的作品,就是《无处不在》。
(为了方便阅读,以下“凤凰艺术”简称"Q")
Q:您是在先了解外交公寓之后产生了想法和概念,还是原本就准备做一个讨论意识形态的项目?
施勇:自然是先得了解外交公寓的特殊性,才能针对性地切入。所以觉得用非视觉的声音来激活在这个特殊的空间对我而言是最为合适的。只是我原来的想法是希望音源隐藏在公寓中的各种家俬内,在视觉不被音响干扰的环境下让22段循环播放的声音弥漫在各个空间。但是后来发现其实这个公寓的空间内部几乎是空的,所以我心里一直在思忖着如何采用便捷有效的方法来隐藏这些音响,最后决定用大尺度的卷筒白纸来作遮挡处理。
Q:所以您这次选择这里做《无处不在》主要是基于它的文化属性?
施勇:不是基于文化属性,而是基于意识形态属性。因为作为特殊性符号的外交公寓就像是一块飞地,一块具有外交豁免权的租界,公寓的内与外其意识形态各不相同。Q:您之前也在自己的私人公寓做过这种声音作品,本次同样选择公寓做声音项目,有什么不同?
施勇:之前在自己私人公寓做的那个声音作品主要是针对个体化的身体。通过嵌入一个异质性的媒介,来测试一个私人空间的安全性是如何被瓦解的。因为通常私人公寓中的每个功能区域都对应着身体的各种功能需要,例如厨房针对吃,卫生间针对排泄,卧室针对休息等等都有对应性。
所以当我在每个功能区域嵌入了扬声器和麦克风之后,各种功能区域产生的日常声音突然可以在任何房间中来回传递,甚至包括洗手间内的各种声音。你突然发现整个私密性的对应关系都乱套了,你有一种无处可藏的的感觉。而此次的项目针对的是一个特殊意识形态空间边界的那种敏感性与不确定性,两者的针对性不同。我通常会针对具体的空间文本去重新切入我的概念来与其发生关联。
Q:您常常选择一些面积较小且属性特别的空间做个展,您觉得在这种地方做展览项目和美术馆有什么区别?
施勇:如果有机会在大的美术馆做作品当然也可以,但是我可能更喜欢有针对性的对一些特殊性的空间做出回应。因为每个空间它的特点都不一样,有的是私人空间,有的是一个有特殊意义的空间,有的是临时性的空间。但是它们对我来说都已经是一种文本的存在,如果我再去介入的话就可以让我有方向,即有了一个针对性的东西。当然这种方向与回应不是被动的,而更像是一个跳板或者是一个支点,因为它们总能给予我不同的想象力。
当然如果你要在美术馆做东西,有时候会面临不一样的问题与难度。比如通常美术馆那种白盒子型的大尺度空间对作品要求除了文本对应上的,还常常需要物理上的尺度来匹配空间。不过,如果你够运气,有些美术馆亦有其特别之处让你激动。比如去年在盒子美术馆做的个展,我对主厅之外的不规则形空间就倍感兴趣。正是因为那些不规则的空间形式才有了那个个展的概念构想。Q:这个音频的内容听起来是两段新闻,您是从电视报道中摘取的还是从其它渠道获得的?
施勇:不是直接摘取的,我只是摘取了很标准的两个有上下文关系的国内外新闻热点事件报道的文字部分,然后把它们分割成了22个语音片段,再委托专业代理公司请两名专业播音员重新录的音。一位是男士外籍播音员,他的语感就象是一位CNN的播音员;另一个是女士播音员,语音绝对与常听到的国内女性新闻播音员一样。
Q:在您看来,现场空间里传递的声音和墙面音响中涉及意识形态的声音之间有关系吗?
施勇:现场空间的实时同步声音传递肯定与白纸背后的事件声音有关,但同时更主要的是我把这个声音传递部分看作一个在不断影响或干扰事件的一个不确定的现实模型。从意识形态的角度来看,我觉得无论有意无意我们都是事件的推波助澜者,我们都是无法避免的一分子。
任何可以成为事件的要件,都会构成立场、态度、讨论、不同的甚至是完全对立的声音。它们是不确定的,甚至影响着事态向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所以我觉得它必须和现场成为一部分才能构成其完整性。Q:您会把这些声音看成一种信息吗?
施勇:它不仅仅是关于具体信息,它也是我作品重要的一个非视觉的媒介,透过这个媒介的作用,才使这个似乎已然忽略的意识形态空间再次被重新激活了。我不想让墙面上的声音有视觉上的干扰,所以就在音响前面都挂了白纸。
当然白纸也产生了另一种语义,就像明处与暗处的关系被凸显,而观众则成了窥听者。 这个作品基本上可以被称为“非视觉”的,因为这个作品我关心的不是视觉形式,而是由观念牵引出的一个以事件为代指的意识形态空间。
Q:我刚来的时候,在进入其中一个屋子后,听到这么多声音会觉得情绪有些焦躁。那么您会把它定义为一种类似于潜意识的影响吗?
施勇:对,完全是可能的,这就像我们的现实一样。很多东西切入了信息给你,你也会焦躁,这种焦躁有的人习惯了,有的人完全不习惯,所以他需要去避免和屏蔽掉这些,从而不看手机,不看任何信息。有的人则身在其中,试图去重新思考、找寻原因。你看刚才我已经把声音关小了,因为刚才人多的时候,从白纸后面传出的事件声音就会被观众的人声干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