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应有掌声》的一次闭门讨论
【编者按】2019年6月14日,由刘辛夷个人项目《应有掌声》引发的闭门讨论在外交公寓12号空间进行,期间主要参与讨论的有(按发言先后顺序):刘辛夷、王鲁炎、李佳、何农、桑田、杨北辰、高洁、富源、王友身、卞卡。
晓阳:我来主持一下,今天因为是闭门讨论,来的都是朋友,大都是咱们艺术圈的,我来先介绍一下何农,何农是国际问题专家,作为《光明日报》在法国、欧盟、联合国常驻记者曾在巴黎、布鲁塞尔、日内瓦生活、工作。
辛夷:我们为今天设计的主题是关于当代艺术长期面临以及内在于它的对外关系。在这个大背景下,我试图把当代艺术的现场看作为一种信息交换的场合,以这样的一个思路去设想实践者面临的问题,或者说这个背景迫使各个实践者始终需要结合自身的条件去催生个体化的应对方案。但具体讨论什么,我不希望由我来做任何界定,因为项目是开放的,它已经带有明确的关照和语境了。
晓阳:原来我跟辛夷商量了,今天的话题是“作为当代艺术面临的问题,同时也是使用材料的中国的对外关系,中国的外交”,本来是设定这么一个主题,我不知道辛夷是不是还坚持这个主题来谈?这是原始的想法,但是今天比较开放,大家可以随便聊。
辛夷:之所以我们后来还是没有把题目公布是因为我不是很同意后半部分,即把对外关系或者说外交,作为一种艺术材料。因为对外关系对我来说也是一个生命关系,我不能脱离它来谈当代艺术的实践,它不是一个外在于我的一个对象,让我可以对它进行采编,这一点我补充一下。
鲁炎:我插一句,我们能不能这样,在话题上自由开放一些,比如说话题不局限于某一个主题。因为辛夷的展览是一个场域化的展览,是非此场域不可呈现的。今天的讨论也是一个场域化的讨论,大家来到了这个场域,看到辛夷的展览现场,有什么样的想法和感受也是场域化的,讨论可以不受某一既定主题的限制。如果讨论有这么一个主题的限制的话,反而会压抑住许多自由的想法,说不出来什么东西,对讨论主题没有想法和感觉的人,就会失语。所以我觉得大家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大家想说的一定是跟场域有关的。
晓阳:我当时的意思是说我们设定一个主题,但是辛夷对那个主题有一定异议,所以这个主题一直没有公布。今天正好,可以不拘泥于这个主题。
鲁炎:刚才我注意听了,辛夷提到的他自己对许多可能的话题的设想是以作品的内容为主的,这是重要和可以理解的。但是我们也可以聊聊呈现作品内容的方法,就是说辛夷为什么要以这样一种艺术方式呈现作品内容。这是我的建议,这样话题就会丰富和开放,这样大家就都可以参与进来,不然的话,只有对这个预设的讨论主题有想法的人才可以参与进来。
辛夷:原先今天这场讨论会曾经设想过把它设置在像尤伦斯或者凯风基金会那样一个现场,那样它会比较便于与不同知识背景的听众能就一个可供讨论的话题展开对话。当初还设置了嘉宾,是考虑到如何能把话题集中在相关内容上。但是现在我们在外交公寓的现场来做这个讨论的话,也就不必再强调谁是嘉宾谁是听众,各位都可以参与到讨论。
鲁炎:我补充一点,关于如何举办这个讨论会,12号空间也有过一些讨论,也有一些不同的意见,最后大家达成了共识。如果辛夷的这个讨论会是在尤伦斯基金会或者某个专业的讨论会场,它的好处就是专业的条件,但是讨论跟辛夷的展览语境就脱离开了。
辛夷:明白,那样少不了花费许多时间来介绍展览现场,还要围绕一些概念做解释,再结合艺术史上的一些案例,就是那种常态的研讨会流程。
鲁炎:在12号空间之外所进行的讨论是非场域化的。艺术家应邀来到外交公寓12号空间做项目,在这样一个特定的家居模式空间里去实现某种场域化的思考和实践,然后进行一种家居空间模式才有的艺术交流,这个交流现场与展览现场有着内在逻辑的一致性,因此也是独特的,都是非此空间不可呈现的。
李佳:我以为是一个非正式的讨论会呢,感觉紧张。
晓阳:是非正式的。
鲁炎:一讲话就有点紧张,这是一种正式的讨论会才有的感觉,我们今天的讨论最好不要那种正式的氛围。
辛夷:对,讨论还没开始。
何农:对就是聊天,还没有想法。
晓阳:现在还没正式进入实质问题。
桑田:哈哈,谁同意谁反对?(针对场景和刘所做名牌发挥)
辛夷:桑田你有什么话题要拿出来,不见得所有人都知道你的意思,这个(名牌)就是它的原始功能。
北辰:我可以先引出三条线索。
第一条其实是这个展览和刘辛夷之前创作间的关系。某种程度正如鲁炎老师说的一样,辛夷的很多工作一直以来并不基于美术馆或者机构的空间——我想这也是彭老师邀请辛夷来做这个项目的重要原因。他以往的创作经历似乎向我们展示了他在这样的非机构化空间工作的能力,而且也确实发展出了一些很有意思的工作方法。包括今天讨论现场这样的设置,就是用一个很轻巧的方式将我们马上带入到某种特定的身份状态。包括几年前的“朝阳群众”,他把一间公寓重新打造成了一个可以代表所谓“朝阳群众”共有属性的空间,“转换”的发生既是醒目的,又在不知不觉间触及了所有观展者内在的共通感知。
辛夷这几年一直处于“游牧”式的驻留中,在世界各地和国内的不同非盈利空间周转,它们自然与“白盒子”式的机构空间存在着某种本质性的差别。比如在东莞的石米空间,他的展厅是一间酒店的地下室,原来被用作仓库,辛夷将其转化成为了一处临时的展场——当然这种流动的驻留会导致这些项目的有效观众数量很小。所以,我认为辛夷这几年工作的一个特点,即是他对于社会环境,对于当下的意识形态与政治走向都保持着高度的敏感,他的实践不局限于艺术内部,而是希求与更广阔的外部世界进行连接,“现成品”在他的处理中总是可以与当代中国的语境展开某种新的摩擦。这是我想说的第一条线索。
第二条线索是关于所谓的Site-specific(场域定制)艺术。我今天突然想起这个项目其实可以与去年奥玛•法斯特(Omer Fast)在纽约唐人街的展览形成一个非常有趣的对照。法斯特将James Cohen画廊位于唐人街的新空间重新“退变”为它曾经的样子,进而导致了很多争议,包括很多种族主义的指控。我觉得这样的作品导致争议是一种常态,包括外交公寓这件作品,争议是内在于这种创作的一部分。正如辛夷在外交公寓重建了中国签证处,其中所富含的各种复杂甚至矛盾的意味与价值判断可以轻易激发出许多貌似已达成的“共识”背后的分歧。包括那天我们在谈论中也提到了“外交”,或者说“对外关系”这样的范畴,中国当代艺术曾经的一些案例也可以拿进来进行讨论,因为外交,对外关系,或者说中国当代艺术与西方当代艺术之间的关联,某种程度上是内在于我们的日常工作的,这个其实也可以去做某种引申。
第三条线索是想谈谈“主权”。我前一段时间正好与汪晖老师做了一个很长的访谈,主要关于亚洲的一些问题,其中正好谈到了主权的意义。对于外交而言,其底色无外乎是对于主权与边界的界定。那天我跟辛夷也提到了一点,就是说对于主权而言,其作为一个历史化的概念,在中国或其他“后发现代性”国家,那些曾经经历了殖民或半殖民历史的国家的语境中,具备某种特定的意涵,与这个概念在西方语境中的意涵是存在着巨大的区别的。那天我举了一个例子:在中国,第一次拥有主权的时刻恰恰是在签订不平等条约之时。我们知道古代的中国是没有主权概念的——“帝国”是不需要主权的——只有民族国家才拥有主权,所以在清帝国和西方签订不平等条约的时候,中国才第一次“具备”了主权,或者说被“指派”了主权,因为只有具备主权资质的政治主体才能在不平等条约上签字。所以主权这个概念并不总是与“平等”、“独立自主”挂钩的,其恰恰可能与压迫、抵抗相关。这是我想引出的第三条线索。
辛夷:谢谢北辰。先就第三条线索,我后来也回去想了一下,有两个我不是很明白的地方。比如说最早的不平等条约《南京条约》是在1839年,但十八世纪末已经签订了《尼布楚条约》,它也是一个国与国之间的,俄罗斯帝国和清帝国一个双边的协议,那它那里面的主权是怎么组成的,应该也有一个主权的主动构建吧?
北辰:你说在《尼布楚条约》,应该是。
辛夷:还有就是如果主权者有这个外交能力和外交身份的话,谈论主权就要谈论政治实体。说到这一步,我有一点困扰,因为我们愿意关心的主权构建也是联系到个体的主体性构建,虽然你我不具有政治实体的功能,但我们的书面语里还是会出现一种搭配,比如说个人的他/她在从事文化交流,那么平民的文化交流也可能不自觉地体现某种主权的意识。这两者的语境并不天然重叠,却似乎可以联系起来,它是不是我们文化里一种愿景呢?何老师能否聊一下您的看法?
何农:首先谢谢大家的邀请,谢谢晓阳的邀请和介绍。何农,人可何农业的农。《光明日报》记者。我完全是个圈外人,你们谈的这些话题说实话我也不懂,我也不感兴趣。但是我感兴趣的是艺术跟外交,跟国际的结合,我是第一次来这个空间,这个展览我看了以后非常感慨。大概30年以前,一出国的时候,碰到一些个老华侨,一些老华侨不是改革开放以后,比如说巴黎站街女,而是一战的华工的后代,什么18世纪的广东人、福建人的后代,都是这些人,他们说他们30年没回过家乡了,所以说他们特别爱国,特别想给家乡做点事,但做事就是说爱国,最终这块是家乡,他投资建厂,因为是他们家,他帮助人留学,一定是他们家亲戚或者村里的同乡,他说这个感情你们不在国外长期生活不能体会。但是我一到中国领事馆,我一看那些手续,我一看他们那张脸,我就知道特没劲,不能回去。
所以我想我们刘艺术家一定是,也许你没听过这个故事是吧,但你一定深刻地理解这里面的关系。所以我看到这个展览之后,我第一感觉他的这种语境,刚才讲所谓的语境和环境,给人的感受一定是这种感受。我是这种感受,因为我有我的生活经历,当记者,在国外不同的国家等等,每一个人七零后八零后九零后,刚才说九零后,我女儿一边大,他们有他们的感受,肯定是不一样。看到他通过他的创作,表现出来的有丰富的含义的东西,我觉得这个话题特别有意思,虽然作为一个圈外人,一个外行人,但是对我来说是很有意思。所以我倒愿意,如果你们同意的话,我说说我对国际形势、国际关系、国际政治主权,这些事情的理解和了解,你们不同意的话随时可以给拍砖,咱们共同讨论是吧?我希望就是这些事情,国际题材,能够成为在座的艺术家和艺术评论家你们的灵感的源泉。反过来也是对我来说一样,我虽然不搞创作,但是我做记者,我是记录是吧?对,我希望有一天我也搞创作,我希望你们的反馈给我也有一些灵感的出发。因为我接触的人,说实话,接触的艺术家也不算少,在法国,在欧盟,在日内瓦的中外艺术家,但是这个展览给我的感触非常深。今天这个,如果有些人不知道这个名牌是怎么回事,它是名牌,毫无疑问。知道你是谁?是吧?往这一摆我知道你是何农,有国徽就不一样。在国外只有使领馆的一把手,他请客的时候才有权利用这个东西。因为它代表着国家,别看一小国徽,警察带一帽子上面一国徽,它代表国家,它代表的公共权力,很厉害的东西。他所有的餐具上全有国徽,盘子上印一国徽,包括筷子上也印一国徽。包括现在我们也是一样,你参加一些重要的活动,重要的场合,比如我待会一定要让刘艺术家帮我签个字,很多的参加者把它留下来,很有纪念意义,让参与者签个字啊什么的,因为并不是每一个场合都有这种反应。作为一个搞国际关系国际政治的人,我们从事的这个领域跟艺术确实离得太远,但是我希望有这样的艺术家能够越来越多才对,能够有这样的艺术家,从国际形势国际关系,主权问题外交问题等等,从中吸取更多的灵感,创作出更多更好的作品。
辛夷:谢谢。
何农:咱从哪说起,就从目前的形势是吧?现在的中美之间的谈判目前关系到我们每一个人的生活,可能关系到未来每一个人十年二十年正常的生活。我相信这个时代、这个主题、这个题材一定是艺术家非常关注,只不过迄今为止,我还没看到一个能够震撼我,但是一定会出现,因为这个时代所体现的主题太特殊了,从来没有过,我们有生之年可能就是一次,是吧?我个人觉得事情在悄悄变化,并不是说你们从媒体上看到的,国民能看到的,可能不一定完全是事情的真相。可能事情在起变化,什么样的变化呢?我个人觉得好像是,美国人在稍微的有点费力。从老百姓来说,可能觉得特朗普这一步没走到底是吧?我在网上,碰到一个老大爷,他就说了一个特别形象,他说中美贸易战,如果要是特郎普能让我用上谷歌,我谢他八辈儿祖宗,这原话,能不能用上谷歌我不知道,但是肯定会带来一些变化。也许用不上谷歌,没准连百度也,对,也可能是吧,反正这事应该不至于。
这个变化出现在哪?就是6月初的时候,我不知道你们发现没有,在香格里拉对话,实际上是在新加坡开的,各国国防部长的会议。在这会上李显龙,就是李光耀的儿子做了一个主旨发言,这个主旨发言有文献你可以上网找,现在还能看得到。这是我看到的西方的,它不是大国,但还是有一定影响力,西方的主要领导人,他是国家总理是吧?很重要的,他是一个政府首脑,第一次正面的评论中国,而且就在这个有关中美贸易的事上,正面的评论中国的事情,而且对美国有一些批评,我觉得这个事情挺准的。这之后马上我就发现,从美国那边来声音就变低了。是不是跟李显龙讲话有关系不好说,但是这一定是个标准,李显龙虽然不是西方人,但是他代表西方文化是吧?他是美国盟友,他是美国战略军事基地等等,他虽然人是东方人,但我们都一般把他当作西方中的一员,他所代表的这种情绪一定不是偶然的。
还有一个新的现象就是,特朗普最近这几天大家可以看一看,他的支持率在下降。大概一个月以前,到5月份的时候,他的支持率曾经达到过46%,那时候我们很害怕,就觉得他有民意支持,46%是了不起的,在西方国家是了不起的一个数字。今年在现在这个季度,当总统的第十季度。但前两天我们做研究查这东西,看历史上其他总统到第十季度的时候,他的支持率,特朗普现在已经低于平均数百分之三十几,而且在其他很多数段他都低于平均数。这个现象也特别有意思,因为特朗普开始的时候是支持率很高,正如此才能当总统。
这也给中方的一些举措造成了一些影响,该怎么做?是进还是退?是让步还是不让步,还是坚持?受到那些影响,现在看来是正在悄悄起变化。前三四天,特朗普他当选总统的时候,得票支持率比较高的几个州以及几个农业州,就关键的州发生逆转。为什么发生逆转?他的主要竞争对手,就是将来的对手,现在还不明确,前副总统拜登,就是奥巴马副总统拜登,那个白人,有可能是将来民主党的总统候选人。拜登去农业州说,说跟中国搞贸易战有什么难度,我也可以搞,但是代价是你们负,对那些农民说,说的很清楚。我觉得政客是厉害,一句话就把支持率打下来了,这些农民对特朗普的这些支持,马上就下来,很明显。这一点对特朗普来说是致命的,但如果要是不可能连任的话,那特朗普很麻烦,他个人很麻烦,他那里共和党也很麻烦。因为民主党的领袖叫佩洛西,就是民主党的议会领袖,那女的老太太,就说现在不是仅仅弹劾特朗普的问题,而是等到他下台以后把他送进监狱,把他搞走,非得搞走,对特朗普恨之入骨。所以我的意思就是,这次谈判大概还有十来天,有可能双方会:中方不曾输,美方不曾赢,对吧?双方各得一些实惠。中方赢了面子,美方赢了里子,有可能是这么个结果。当然这个事情究竟怎么发展,也很难说。
这个事里边的起伏故事太多,对于艺术家来说,有很多素材,有很多细节,就很多东西可以去抓。尤其这个事情对中国老百姓的影响,我们改开40年,在座大多数经都经历过,有的还是改开四十年当中出生的。经过这改开四十年锻炼的中国人,我们的政治能力,政治理解能力远远高于一般的国家的平均水平。美国的老百姓政治的水平非常非常低,欧洲稍好一点,你们在法国待过,在欧洲待过都知道,欧洲稍好一点,它的人文素养稍微高一点,但是比中国还是差。为什么?我们太折腾了,我们这么多年折腾多少回,我们见得太多是吧?年轻人可能没什么体会,稍微上点岁数,我们六零后,甚至五零后,你就跟我们说了,都是经过折腾,很明确很了解。所以最近这三四个月中国发生的事情,我想一定会将来在历史上留下很重要的一页,说不定我们这一辈子就碰上这一回,这完全有可能。
说到特朗普这个事,我觉得有一个角度可以看,就是特朗普这个人,他头一任现在当了一半是吧?2020年要当第二任,正常情况下没问题,我估计也没问题。到2024年怎么弄?有一种说法,美国的知识分子,其中主要是艺术家,美国的艺术家就说什么?担心的是特朗普不下台。他怎么不下台?美国有宪法规定,一个总统只能当两届,这大家都知道是吧?但是他前面有援例,罗斯福当过四任,因为二战打仗,所以打仗有可能是一个因素。他要打仗,他要想继续干下去,他给你讲,他打伊朗这种级别的恐怕都不一定有用,打的话得打中国俄罗斯这种级别的,这是一种可能性,尤其是艺术家在说这个事,纽约艺术家们,都反特朗普反的特别厉害。
还有一种可能性,就是特朗普的这种说话办事没底线,前后不一致,大家众人皆知是吧?所以就是担心他胡来,咱们就不好理解,这怎么可能在美国这样的社会,这么成熟的社会制度,这么成熟的政治发展,怎么能发生这样的事?但是也难说啊,比如说,选举结果出来了,咱假设拜登当选了,他(特朗普) 不承认,不承认你的这个选举,说你这个选举是作弊,是舞弊,我有什么什么证据,我可以做这些事,然后把你搅一锅粥,一团乱。按照美国的宪法,按照这种正常的方式,应该最后由最高法院来判决,法院九个法官说谁对谁错是吧?但是最高法院目前看来可能的组成就是他(特朗普)任命的,其中一大部分就是他任命,这些人可能支持他,是吧?
这也是一种可能性,将来如果说美国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们怎么办?当然对艺术家而言,这又是一个巨大的机会,又是一个巨大的一个灵感的刺激。
我提出这些问题,绝对不是说教大家,告诉大家应该做什么,你怎么做,这不是我的责任,我也做不到,我去跟传媒的同行或者学生来交流的时候,我可以说这些,跟搞国际关系的可以这么说,但是跟艺术圈完全两码事。我只是说我希望,我只把我知道,我能理解的,能想到有关国际关系国际政治的东西,我给大家说出来,咱们可以互动是吧?你们可以拍砖,然后我希望能对你们有些启发,反过来对我也是一样。但我绝不是教你们,或者说希望告诉你们这个应该做,这个不应该做,完全没有。
现在说到美国,基本的我觉得就这么个情况,很可能中美之间两个元首在大阪期间会达成一些和解。这个以前一直说了,我们实际上是盼着美国自己出错,是吧?跟你打排球似的,你组织进攻,二传什么事?啪一巴掌扣下去,进攻得分,这是一种得分,还有一种得分就是什么?是自己失误,你也不用进攻别人,他对方失误了,同样你也得一分,并不是因为你扣球你就得一分,对方失误你就得半分,不是,全都一分。现在这中美之间就是这样,就是这种情况。可能就是到中共说的,时间在我们一边,可能有道理。为什么?我们反正没有选举压力,我们没有《纽约时报》概括好的民调压力,我们不着急,着急的是他,他马上到11月底到12月底,如果还是不能够扭转他支持率下降的趋势的话,他当选就很麻烦了。如果他不当选,下一任美国总统是不是改变他的对华仇视的政策,这不能肯定,但是至少我们还是有戏,我也觉得好像不是那么特别严重。美国这个事儿呢,其实如果大家要是有一些,比如说接触一些,或者说有高层的人,一般的干部,局级的干部,处级的干部,他们的孩子,其实很多都回来了。我不知道你们当中有没有从美国回来的?
北辰:有很多,都是因为这个原因。
何农:很多人都回来了,我想一方面是因为确实现在美国留下很难,是吧?这不像十年前二十年前了,我们那一代人留下非常多,我们八十年代的非常多,那个年代稍微容易一点,现在留下非常难。还有一个因素,恐怕就是,反正据我的理解,这些话,从来没人说破过,说哪一位局长非不让孩子在美国待着,我非让他去欧洲,或者非让他回国,没人这么说过,但是都回来了,没有留在那的。我的意思就是说,中美之间发生冲突,实际上这个事儿从高层那边来说,我想他们心里有数,不是完全的无意识,完全的稀里糊涂走到这一步,一定是某种意义上来说,有一定的预见性。
再说说欧洲,我是常驻过欧洲三个国家,99年到05年驻巴黎在法国,05年到09年在北京在《光明日报》报社,09年到14年在布鲁塞尔,欧盟总部北约总部,14年到19年到今年年初,在日内瓦,这三个欧洲国家。欧洲是这样,我们都一般喜欢欧洲的美食美酒美景,是吧?人文的东西。大自然东西可能比美国差一点,但是它的人文的东西比较好,所以去过的人都知道。我个人觉得欧洲的制度可能就是我们将来应该学习的制度,尽管它有这样那样的弊病,但哪个制度是完美的?都有一面。我觉得今天中国要学的话也可以往这个方向走。所以具体来说,比如说教育有教无类。我记得特清那时候我女儿去留学,我们在那常驻,我女儿去就跟我们一块,小孩11岁的时候,我们也是要找学校,也很麻烦,那也是学校都能不收就不收,都不愿意找事,尤其是好学校都是很抢手。当时我们还想说,说明我们身份,我是中国派来的官方记者,然后我们是合法的,我们有相当的财政能力等等,结果一看人家学校完全不认这些东西。你是游泳过来的,我也得接收你,你只要是到了受教育年龄,只要我有位子,我必须接收你,我不管你是什么身份,我也不管你是不是合法,是不是有居留证,这真的做到有教无类,这点咱们谁做到?中国做不到是吧?美国也没做到。社会保障也是一样,大家都知道什么从摇篮到坟墓是吧?这一种说法,从一生下来到死全包,你只要是生在那人,你比如合法身份,不用担心说你病大街上没人管你,这咱们做不到。然后有关人权,有关环保,它的标准都是相对比较高的,比美国比中国更高。所以我个人觉得欧洲的方向就是中国的方向,如果说欧洲能够给各位艺术家多带来一些灵感的话,我觉得是非常好非常值得的事情。如果你们对欧洲了解不多的话,可以多了解一下。
但是欧洲也有很多问题是吧?所以在欧洲待过的都知道,问题也很严重,也很麻烦。但是欧盟的事情,它所代表的人类,刚刚我们谈到了主权,人类的发展方向,我觉得有一点要注意,就是欧盟实际上它的成立,它是要让出主权,实际上就是放弃主权。一部分你不能放弃,开始不是说全忘记。我们谈论主权,谈论《尼布楚条约》谈论这谈论那,那在西方,在欧洲它已经不是问题了,主权有什么用要它干嘛用?对我们的生活有什么帮助吗?有什么损害吗?成立欧盟就是要让国家要把你的主权让出来。现在作为国家在欧盟成员国中还有两个主权相对让的少,一个是国防,一个是外交。其他咱就说几大领域吗?服务、资金、人员、物资交流无障碍,是吧?这四项无障碍,不存在主权问题,钱你的银行出来的,这个东西是made in China还是made in哪无所谓,主权根本不重要,这才是方向。我们过多地过分地强调主权,最后只是自己越走越死。我觉得这是非常好的一个角度,从中可以看出很多很多东西。
然后欧盟刚刚搞了一次欧洲议会的选举,大家关注,欧洲议会是怎么回事呢?欧盟全国一共是28个,现在英国要退欧,英国退出是27个。28个成员国,每个国家按照一定的人口比例出一人,又不完全是按照人口比例,因为什么他差别太大,最小国家三十万人口,最大的国家,八千万人口,差那么远,你不能说要全按比例的话,八千人口得出多少人是吧?他有一个最低的规定,就是每个国家人口再少,你的议员也不要少于6个,最多的国家人口再多,也不超过100个,虽然这不是明文规定,但不低于6个这是明文规定,这是《里斯本条约》里边写的。最多的是德国,有八千人口,所以大概好像96个人,然后像法国意大利人口大国,英国这都是几十个人。整个欧洲议会一共751个人,如果要是英国退欧的话,要按比例减少一些,《里斯本条约》规定的欧洲议会议员永远不超过751个人。如果这次要是英国退了的话,人数相应减,把英国的议员人数减掉,就剩705个人,生生减掉46位,这46位留给将来的新入盟国家,等于还可能有其他国家入盟。这里面最吸引眼球,也可以说是艺术家们最趋之若鹜的一个主题,就是土耳其入欧盟的事儿,如果稍微对欧洲问题,对国际问题稍微有点关注的话,可能知道。土耳其是一个伊斯兰国家,是一个东方文化,国土97%都在亚洲,3%在欧洲,但是非要加入欧盟,然后他又是北约,这是伊斯兰当中的唯一北约,在北约当中好像是按军力的话,就是按人数的话仅次于美国,很厉害。而且它的武器装备的构成也很复杂,美国只有美国的,欧洲只有欧洲的,有一部分是美国的。他们哪都有,有欧洲的有美国的有中国的还有俄罗斯,所以这个国家非常特别,如果它入了欧盟,那么世界局势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这难道不是一个非常有意思主题么,对吧?
辛夷:从艺术家的角度,可能更多的关注这种未来会冲击自己价值观的那些面向,包括最近沙特的记者被杀这块,恐怕土耳其披露这件事的方式在道义上或者说它的形象上,会让很多欧洲年轻人很难接受,他背后的意识形态还是国家利益至上,这个部分的意识恐怕还没现代化。
何农:人权问题,因为他的人权问题是一个最主要障碍之一。他不光是跟沙特的关系,他主要是跟亚美尼亚人,大屠杀,不承认错误,不认错。但是对欧洲而言,欧盟越来越强大,肯定对他是好事。实际上反对欧盟强大,目前看就是美国,是吧?美国不希望它强大,美国不希望它强大说的非常明确。这次默克尔去哈佛大学,有一个校庆什么,她讲话讲得非常明确,完全是批评美国,捍卫自由贸易,批评单边主义,其实就差点名,而且去了也没见特朗普,没有任何公关,没有任何跟政府方面的双边的安排。默克尔已经当了十几年的总理了,马上现在最后一任了,还有五年退休了,所以她也有点无所谓。我不知道你们是不是记得,大概三、四年四、五年以前发生过一个事情,咱们其实说得很少,默克尔的手机被监听了,她自己说,她说我知道我手机被监听,我也想的到,但是没想到是被美国人监听。你相信吧?中国人想监听可能没有能力,是吧?俄罗斯人想做可能做不到,美国人监听。所以我们要是站在这些角度上考虑这些问题的话,一说起来中美贸易冲突,中美之间发生冲突,我们就头大,太麻烦事,其实你不想想,历史上也好,今天也好,欧美之间的矛盾在这个深刻程度远远高于中美之间。他们之间,要比如说间谍反间谍,对法国来说最大的间谍威胁,不是中国,也不是俄罗斯,曾经是俄罗斯,现在是美国。它这反间谍机构最主要的工作是反美国的间谍,尤其是在911之后。对德国也是一样。
高洁:美国反对中国5G网络而发动的激烈对抗是否也与信息安全有很大关系呢?这一次特朗普反应特别强烈,反对中国的5G,让我有这样的错觉,是否一旦中国5G跨进美国,中国方面就有可能获得机会,或有技术手段像获取中国国内私人信息那样全方位监听美国?
何农:5G这事我也不是太懂,我也咨询过。说5G厉害的人,说的神乎其神,说得特别厉害,所以中国也好,全世界也好,如果离开了5G生活完全另外一样。也有一些做技术的人,虽然声音稍微弱一点,就说5G没那么重要,没有那么可怕,即便是美国,用了中国的5G,我们也没那么大能力,我也闹不清到底如何。反正总之,回答您这问题,我觉得如果说美国的5G系统被中国控制,对他来说不是好事,这肯定是毫无疑问,所以对咱们来说,你能控制到什么程度,这是另外一个问题,但是对他来言肯定不愿意被中国控制。
欧盟这个事儿,英国脱欧也是一个特别有意思的主题。我在欧洲的时候就看过,有关国际关系国际政治题材的艺术创作。英国脱欧不能说是第一个主题,也差不多,在欧洲艺术家当中的创作反映特别多,因为它太有意思了,它所体现的欧洲人之间的矛盾,欧洲人之间的爱恨情仇体现的太有意思了。欧盟的基础架构已经就快70年了是吧?就是战后,开始几个小国,法德意,荷比卢六个小国,然后逐渐扩大扩大扩大。
辛夷:钢煤联营。
何农:对,这主意其实特别好,主要是法德了,法德之间老是打仗,那么后来想好了一办法怎么样不打仗,打仗就等于缺不了煤缺不了钢,你得造军火吗?咱俩把那煤和钢生产统一的一块弄,你生产煤我都知道我生产钢你也能知道,你还打什么仗是吧?打不了仗,慢慢发展今天这个状况,英国是最后一个加入的大国,好像是72年。他之后的大国就是西班牙葡萄牙,当然那就算大国了,但是比英国重量还是差一点。所以英国人对欧洲总是若即若离,因为它地理环境问题,因为历史上的问题,因为文化上的等等,他一直都若即若离。那么这一次脱欧,这个卡梅隆,当时那首相,太年轻,我觉得他做的这些事儿就把权利交给老百姓,民主权利交给老百姓,这是一个非常非常危险的做法。历史上发生这样的事太多了,公投把权力交给老百姓,最后完全失控,在西方国家,我们说的很少,但实际上非常多。英国脱欧是一个特别明显的例子,他所有的民调都觉得这脱不了欧,民意肯定是支持留在欧洲,但实际上以后一经投票,反欧洲那帮人也在做很多组织工作。有一个艺术作品就是一个电影,就是讲他们在投票过程当中怎么样组织:就是一个人,就一个人而已。你知道这电影是吧?对,非常好,就一个人一个主意,他也不是说政治上脱欧派或者留欧派,他就是想办这个事。完事办成了,特别有意思,作为艺术家就关注到这一点就非常好,是一个非常好的点。我就说把民主权利交给公众,非常危险。实际上就是历史上做全民公投最多的国家,你知道哪国吗?
辛夷:瑞士。
何农:对,你这厉害。瑞士搞了全世界所有的公投当中的50%,全世界好像一共搞过1240次左右,他一家搞600多次。但瑞士这个国家800万人口,4万平方公里全是山是吧?土地很贫瘠,然后两百年以前是欧洲最穷的国家,最差的国家。男人去当武士,现在还是,在梵蒂冈给教皇守卫的是106人,全是瑞士人,女人去给人当佣人,这是瑞士人的出路。就跟咱们现在说起来,什么安徽保姆类似这种情况,他那地方就男的去当工农兵,女的去当保姆。后来他发展的好了,金融什么手表等等,现在成为全世界最富的国家之一,甚至可以说最富的国家。在民主上他考虑直接民主,根据不同的州,一共26州,不同州的规定,大事小情,只要说你能够征集到有的是5万人,有的是10万人的签名,你就可以把这个主题付诸全民公投。比如我们凑5万人签名,说你这个空间要成为什么什么空间,要钱,投票,你凑5万人就可以全民公投,是这么一个方式,所以他全民公投搞特别好特别多。但是它国家太特殊,没有可复制性,不能说它搞全民公投搞得好就一定是民主性最强的,一定体现民意最强的。我刚才说了,真正历史上的例子说的都是恰恰相反,搞全民公投的,把权力交给老百姓的,随后非常麻烦。
辛夷:就我的理解来说,把这个放在一个愿景里看吧。目前我们所实践的民主都是代议制和代议制的变种。直接民主这件事情之前一直说会在21世纪提上日程,和外交有关的也呼声很高,比如国际间民主的提法和联合国投票权重改革这些,然后期待它去改变目前代议制有的缺陷。有很多关于这个改良的讨论内部就有很大争议,所谓直接民主它有一个前提条件是,每个参与决策的行事人得有充分的时间或者说是充分的能力去了解事物的多面向的可能性,那么就变成需要让参与决策的人变成了一个半职业的状态,这怎么实现?再比如说,我们目前的媒体环境中,普通人如何做到你愿意去看到你本来不愿意看到的东西,真正重要的信息未必是你熟悉的渠道所能提供的,如何去做出一个理性的,对其他人也负责的理性决策,来完成直接民主的使命?虽然这么说似乎是从常识上面把这事否定了,但这种努力肯定还会有新的制度形式需要被尝试。
何农:总之呢,像英国脱欧这个例子,作为艺术家,为什么那些欧洲艺术家对这个事情特别感兴趣?因为它里面这些细节,所体现出来的这种社会状态,人和人之间这种关系,这个国家怎么处理事情,国家跟老百姓之间的关系,这个事情太有意思了。咱们中国话,老话就说什么洋人怕百姓,百姓怕官府,官府怕洋人。是这意思吧。你们都知道这句话,现在在中国还是。在欧洲不是,在一个您所说的民主素质有一定的是吧?完全不同模式。在中国200年了还是,上边是慈禧下边义和团,是吧?
鲁炎:看看其他朋友还有什么想要说的,大家一块儿参与。
桑田:刚才北辰在提主权,你能解释一下你刚刚提的主权是什么方向吗?
北辰:主权首先是国际法意义上的。我刚刚提到其是一个历时化的进程,但又有所谓“共时化”的一面——对于世界的不同区域而言,主权的时空感非常不一样。在中国,也包括亚、非、拉广大曾被殖民的国家,主权往往与受到侵略及压迫、进而反抗的历史相关——我觉得这应该是我们理解自身主权性质的基础。推而广之,这也是为什么亚洲不能形成欧盟那样的超国家、超主权共同体的原因,因为亚洲国家往往都十分珍视自身的独立自主与平等,因为获得的过程是异常惨烈与悲壮的。我们可以搞“万隆会议”,可以开展“第三世界”间的连接,但基本上不可能超越主权——这与欧洲非常不同。
欧洲的主权概念首先脱胎于《威斯特伐利亚和约》,其背景是欧洲在彼时确实发生了很多国家与国家间的战争,为了平息战事以及商议战后的赔偿事宜,主权被创造了出来。在本质上,这就是卡尔•施密特意义上的主权,其建立在对于“敌我关系”的警觉上,这是欧洲主权概念的出发点。比如说德国,没有法国大革命,没有拿破仑对于德意志的侵略,德国的主权是不可能形成的,德意志民族也不可能形成。而欧盟恰恰是欧洲国家在经历了二战的惨痛教训后,愿意以出让部分主权的方式来换取和平共存的努力。第三世界国家则完全不同,主权对于它们而言并不是建立在施密特意义的敌我关系上的——敌我关系的主权关系基本上是“主动”的——而是建立在“主奴关系”上的。殖民者的主人意象作为恐惧和暴力的源泉,激发起了奴隶反抗性的自我,使得被殖民者产生了一个主体意识,最后才形成了所谓的主权。
我在这里试图强调的是,辛夷这件作品以签证接待处的形式出现,但这种外交机构的存在就意味着边界与区隔,意味着你我之间的不同——这是主权非常具体的、日常的形式。我们在当代艺术的交流里面,其实经常处理着超主权的交流,正如老生常谈的话语“文化是超越国界的”;但另一方面,当这一超越性的东西被放置于一个民族国家的框架里时,一定会有所限制,或者反过来说,会有“溢出”的部分。这是我们在文化连接中的“困局”:超国家的交流总是要回到民族国家的框架,依附于民族国家的基本面。但从另一个角度出发,如辛夷这样的艺术家并没有简单化主权背后的叙述,而是试图处理那些“溢出”的部分,我觉得这正是这个项目精彩的地方。
桑田:你觉得当代艺术的超主权是超越?
北辰:我觉得不仅仅是当代艺术。
桑田:我觉得一般的经济交流的话,依然是以主权为框架的。
北辰:亚洲国家之间出现超国家连接的趋势以及对于彼此间关系的重新界定,上一次这种局面的发生恰恰是1998年亚洲金融风暴之后。因为金融是跨国界的,所以需要国与国的联合才能在某种程度上对其进行抵御,所以在那个阶段出现了大量对于亚洲概念的重提。但在那之前很多年,至少在东亚,亚洲这个概念其实是很难被讨论,因为中日、日韩、中韩间复杂的历史纠葛难免不会令人们回想其过去侵略与被侵略、统治与被统治的关系。超国家的连接有时确实是由金融或贸易带来的,但也会增殖出文化与思想层面的交流,这里也包括“一带一路”。
桑田:我在问你一个关键一点,就是刘辛夷和你在聊的时候,他用了“平民”一词,大概可以翻译成,他尝试似乎想转化成一部分日常生活,或者说更广泛的问题,就是日常生活角度谈论和交流。那么现在却出现了主权啊外交啊。汪晖提出去政治化,你和汪晖在谈的时候,那么他如何提出像主权这样的概念来,那么他会认为在当代,在我们中国目前的什么都没有的情况下,这种“小语境”下,该怎么谈主权?
北辰:至少要知道,我们这个主权是如何形成的。你看这个房间,其几乎是去掉了所有所谓的“时代特征”,我们看不到任何意识形态的流露。它几乎像一个银行,或者任何社会公共机构,从设计的美学上不追求任何区域的特性——除了挂了一些中国结这样的小装饰。这种外交机构,其一方面要强调自身的主权色彩,一方面又试图表达“普世性”,或者说“对等性”。我觉得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逻辑,从这个层面去看,它的运营者是不太希望使用它的人去追溯主权的历史。
何农:我插一句啊,其实我作为观众,作为一个艺术作品欣赏者,以我的生活经历,以我的理解能力,我从他的作品当中,我相信我这个理解没有对和错,我理解到还恰恰就是对主权的否定和讽刺。我理解的是这个意思,也许我理解是最低层次,也许高一点层次我不知道,但是我看到恰恰是对所谓您说的,您说这些东西说实话我都不同意,但是我看到的这些他的作品,我看到的就是对主权的否定和讽刺。
桑田:您能具体说说看么,哪些细节是否定呢?
何农:这些东西在一个法国人,一个德国人之间,他们会有这样的事吗?在一个英国人还没脱欧的英国人和爱尔兰之间会有这样的事吗?边境问题,我去你那我要签证,你来我这我得给你发邀请,会有这样的事儿吗?美加,美国加拿大也许你更熟一点,美国人去加拿大啪都过去了,是吧?加拿大人过来一样。还要有一个office,然后后边就坐仨人挡着脸,我们老百姓掏钱供他们是吧,老百姓完全供出来的是吧?就是这么个事了。
桑田:我没有完全理解。
何农:我就说这个东西。
桑田:这个讽刺是在什么地方?就因为要程序?
何农:我理解的意思,当然可能你们不同意,可能艺术家也不同意,也有可能恰恰是你想说的。讽刺就在这,就是说这个东西没意义了,你国家之间为自己的国民树立这么一个门槛,你去哪儿,然后你要经我允许,这东西有什么意义呢?事实上现在我们也在做的这所有的工作也是在逐渐的消除这种篱笆,越来越少,我们的护照越来越多的能得到免签,你的方向是什么?你的方向不是相反呀,你的方向是你的国民拿出你这本红皮护照,签证可以办都能去呀!而不是相反吧。
桑田:我还是不太理解,理论上是比如说美加,德法,比如说韩国和日本之间免签,他只是理论上把程序简化了,并不是说这个程序不存在,您指的是是它存在是比较象征性的存在是吧,是这个意思?
何农:不光是象征性的存在啊,实际的存在,我们要付很多很多钱为外交这个事业,一个外国人到中国来也要花很多的钱,我们去英国签证,那家伙英镑很多钱。
富源:其实德国也在调整,怎么说,在文件上非常难的,有很多德国的艺术家他们都在探讨这个问题,有一些已经在柏林生活很多年的艺术家,他们怎样去把自己的身份合法化,或者为了让他们得到更多的权益,其实还是花很长的时间。
何农:对,这跟咱们说的完全一样,您说是它国内的行政手续是吧?咱们现在说的是外交领事,就是办签证。国际行政这些事儿各国都一样,法国你待过,法国这事儿特别复杂,但是对艺术家就这么开心,我所知道的艺术家是最容易申请居留的,拿各种补助,财务补助,刚才您也说到了,是最容易的。其他记者想拿身份证费劲极了,特费劲。美国更烦特烦,就是说国内行政手续,但咱们现在说的是辛夷这个作品,我从中看到是讽刺和否定。
高洁:何农老师说到“讽刺”,这个方面我想聊聊。因为辛夷他毕竟花了三万块钱专聘请我从上海到北京来,作为他这一次对谈活动的特别秘书,所以这里我有必要替他说几句关于他作品的事情。
刘辛夷:啊?
高洁:很有诚意的探讨一下。现在我从三个角度来谈他的作品。
第一点......我画出来(高洁在纸上快速的画)......
很日常的看来,有一个普遍的感受,这同时也是讨论这一类型艺术的“关键点”。我们都看过大量的讨论政治话题的艺术,对吧?有许多经典作品,老的比如“汉斯哈克”,新的比如“法政建筑”。但更多的作品,是否大部分的政治艺术给我们的感受都很差?特别是在中国,港,澳,台?对吧?呵呵。你们都同意的吧?大部分关心政治的艺术作品做得超烂的!因为什么呢?我们看着许多作品品味其内涵时,常常发现揭示的是很简单的一句话,而好些作品就更像一句政治口号的“插图”或“立体插图”。作品所站位的政治立场是非常成熟,普遍,简单,直接的,看完体量巨大的作品的感觉仅仅就像是读了您每天都可能在网络上读到的一句评论,作品费尽力气说的往往是已经随处可见的,并很受支持的观点,往往还不如网友评论来的精彩。我们看到有些作品展示了丰富的资料,大量的图片,甚至长时间的调研,或是互联网上不切实的传言。看完作品之后并没有让我们对这件事的看法发生任何改变,这些社会问题我们原本就很关心,经常能读到很学术、很有见地、很深入的相关文章,我们往往原本就知道许多艺术家的立场的,在看作品前就知道。不是吗?也许插图化的简单展示证据,或仅仅阐述网络或偶尔听来的资料是很无趣的,我们可以发现重复熬制的“关爱世界的玻璃心鸡汤”是在各种当代艺术展览里重复出现的。
我们觉得能冲击我们感觉的政治艺术与插图的区别在哪儿呢?好的艺术千变万化,某些有趣的,关心政治的艺术作品如何超越“插图”的使用“图像”?我们可以试着分析一些有意思的艺术家的独特方法。比较一下区别在哪里。
很多好作品的感觉是可以细细品味,微妙而模糊的,然而分析清楚并说出来,大家清晰了之后回想起来也许反而会觉得很简单。简单是因为那只是摆脱表面的信息,进入作品更深一层次讨论的台阶。我接下来说的也许对大家而言简单到几近废话,就是:
图形一:“符号”在“微观政治”与“宏观政治”之间的转换(高洁展示画出的第一个图形,并在大圆圈和圆心点之间比划)。
您如果熟悉刘辛夷的作品,您回想几件,便可以很清楚的看到刘辛夷几乎每一件作品中,都将“宏观政治”中的“符号”进行了“微观政治”的转换。
这是比较巧妙又比较强烈的冲击,又将问题引导向每个人自身。就比如现在在我们面前的这张会议牌。
在每个人的名字上面印了国徽。您在日常中见不到这样使用国徽的。当一个政治符号脱离了它原本的“宏观语境”,放置在“微观”也就是日常的个人的生活中,这个“象征符号”就突然失去了原本的强大而已经很固定的意义支撑及限制,变成一个丢失意义的非常平面的“图形”。这个巨大的落差会让我们重新注意到这个“权力及意义空间”的存在。
日常中你找不到这种名牌,但逻辑上似乎也没有出“错”,这是在“外交公寓”,在刘辛夷戏仿驻外机构的作品中,在我们也确实是中国人,站在祖国的立场讨论。
但这个国徽作为“符号”很尴尬,它的意义改变,似乎揭露出材质和图形本来的样子,又或者是脱离了该有的仪式感支撑。直接取消是不行的,那既没有说服力,也不能打开其意义。
政治符号如此嵌入到日常使用中,并在日常的,以个人为主体的局部政治中重新赋予意义,就导致一次“宏观政策”与“微观政治”之间的转换。名牌只是这个作品中的一个细节,其它细节也都是,包括我们进门时,检查金属的那个手持金属探测器,这又似乎是一个仅在“宏观政治”对应的空间中才会使用的东西,但是你放在这里它也进行了一个微观政治的转换,普通人对普通人进行检查。
再举个例子,刘辛夷的其它作品,选一个结构比较简单的作品。您看他这件作品,将“镰刀锤子”的“锤子”符号,做成“哑铃”。是不是?将一个“宏观政治”中的符号,放置在“健身文化”的语境中,并赋予使用功能(重新给予“上手性”)。“健身”是否是我们日常中的一种政治?一种中产阶级上升的“符号”?就像对微观政治很敏感的艺术家李燎也在作品中努力健身啦。健身中的哑铃符号,放在作品中,也是非常政治的。
同样是非常政治的两个符号,造型相似,功能可行,但原本在“宏观政治”中的符号放到我们的“微观政治”里面以后它就变得很“尴尬”,因为他失去了它的语境,刘辛夷把“政治符号”变成依旧是“政治符号”,却有细腻区别。
何农老师说在作品中感觉到“讽刺”便是来自于这种“尴尬”设置的猜测。我个人感觉刘辛夷并不是讽刺的探讨政治符号,而是试图保持中立态度的重新装置,力图理解,并达求在“微观政治”中的重新合理化,并不是预先就试图给予负面态度。“讽刺”是种对出发点的猜测,也许不完全准确,大概关于结果的“尴尬”,也就是那种在意义系统中原地“错层”导致的“错位”感觉更符合我这个观者的感受吧。
正因为政治符号具有移山填海超越生死与时代的力量,当它重新回到每个个人,就像这点红色放在这个地方(指着名字牌),它好尴尬,导致我们每个人也很尴尬,我在替它流汗您能明白吗?我替它觉得很冷,它尴尬让我觉得我应该替他冒汗,您明白吗?失去语境的“负形”就替我们画出很多权力。
在刘辛夷的手法中,一个符号宏观语境进入微观语境,它就变得有趣了,就变成“作品”。比如我们刚才的讨论中,有些时候一直仅仅局限于宏观的角度来谈作品,那不行的,那太不艺术了,继续聊下去也只是以作品为引子,抛开作品聊国际政治,我们在艺术领域中聊那些东西很不专业,那样能聊清楚的艺术作品我也不会喜欢,对吧?我个人不喜欢。可以吧?您不能否认我个人的感受。
这是第一点,第一个图形很重要,还能够一直聊下去,比如反过来看,个人的权力为什么要向宏观政治进行让渡,对吧,比如今天我们身处的刘辛夷这件作品,便提出疑问:为什么个人不能外交,要集体选出代表来外交?
刘辛夷每一件作品中几乎都有这种将“符号”进行“宏观政治”与“微观政治”的转换。也许刘辛夷作为艺术家是以一种本能的方式以直觉对符号进行对应性的重置?并不是有意识刻意去进行的。(高洁转向刘辛夷盯着刘的眼睛并让大家看刘的脸)也许他装成是口齿不清的样子?其实很能言善辩?他也许是本能地发现这种符号的运行破绽让他难受,他很真诚,很较真,所以他难受。所以他要表态?其实人类历史中“符号”往往会被变成一种奸计,很多“符号”都成为一种奸计,把我们放置在一个“让渡的权利的过程”当中。就是将微观政治统一为宏观力量,我们如何合情合理的将人的权力引渡和集中,由某些抽象的机构指定个人来做事情,从而凭空产生出职业政客这种特殊群体。这个权力怎么来的?又重新定义我们每个个人。就像我们是谁?一个人为什么要变成一群人,并以一群人的身份来定义自己?中国怎么形成一个人群的?原因当然超级复杂,但值得讨论,比如“治水”。大禹要治水,治水当然需要协调一条河流流域上下游全部居民的力量。从大禹的角度而看,也许从治水才开始有一种统一全流域权利全部交给一个临时组织的必要。
像《权力的游戏》,像《纸牌屋》里面大量探讨战争与权力的关系,一旦有战争,一群人便不得不把权利让渡给某一个人,让他暂时有最大的权利,所以像《纸牌屋》里的美国总统就需要不断地搞战争威胁,对不对?不断的战争,符合各方权力者的需求,我们就需要不断的处于让渡权利给他的临时状态。以上谈的都是第一点,我觉得从“宏观”“微观”的角度来观看这些问题才会好玩。我个人觉得好玩,好玩最重要。
第二点(高洁又快速在纸上画),“符号”的“作品化”。
您看吴山专的作品中常见一种符号,它将一对括号中间的内容取消,再将括号的线条延伸以形成新的图形。
一个探讨“符号”的作品,必然是很“政治”的。我们可以看见吴山专从早期的更明显的将政治符号,政治字体,政治颜色,政治话语的挪用,演化到更加抽象的使用“符号”,讨论“符号”。
吴山专使用“符号”的方式很极端,先力图擦除一个“符号”在其“符号系统”中的“缔合环境”,将其放置在“艺术”的语境中,在这个环境中,创造一个新的“缔合环境”,并在这个环境中进行演化。吴山专将“符号”作品化的方式是很特别的,因为它抛弃“旧符号”与人的生活系统的紧密联系,将“符号”在一个新的存粹抽象系统中,让新的符号去产生新的符号系统,脱离与人的联系,这对观众的感觉能力而言是很苛求的。
我们看,如何把“符号”变成作品,也是刘辛夷的作品中始终存在的一个层面。这个相信大家都觉得很明显。当“政治符号”被艺术家宣称为作品,它便立刻就被放在新的“符号系统”中理解与感知,这个在这个艺术的符号系统中,被作品化。
这种“宣称”很让人兴奋,听起来很容易,但仅“宣称”是不够的,真正的“作品化”需要:
如何使符号进入“艺术”系统,不是被“吞噬”,而是成为新的组件,改造艺术,在新系统中组合出新的缔合环境?
新被引入艺术系统的“政治符号”,要搭建且进入新的“缔合环境”中,并重新“运行”是非常不容易的,就像吴山专的抽象系统,像Jasper Johns的国旗。
刘辛夷始终会将“政治符号”抽离其原本使其运行的环境,放置在抽象的艺术系统中。但如何让它“作品化”?与吴山专正好相反,刘辛夷始终会将“政治符号”再放回到与人紧密相关的“缔合环境”中,并力图使它能严实合缝的,隐蔽在民生的政治系统内,要让它回到生活中运行,回到与普通人的关系中,并具有欺骗性的日常外表。在他的每一件作品中,我们能越来越明显的看到他所做的努力。
然后,第三点(高洁又在纸上快速的画)。
这是我个人比较关心的角度,例子是:刚才那个“金属检验器”。
刚才在我们进门时,也就是进入刘辛夷这件作品,那些实习生拿此器材,假装扫描我们。当时大家都能感觉到有一种“嬉戏”的成分在的,对不对?她们有种绷不住笑,亦或者觉得没有必要非得抑制笑容的感觉,是不是?检测金属本来是不允许嬉戏的,应该很严肃的对不对?但,我们为什么去“嬉戏”?
第三个符号是“嬉戏”。
刚才我们谈到的这种表情,我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在一些人类学资料中能看到。
这些“嬉戏”的存在,我们可以在很多仪式中看到。许多仪式中有搞笑角色的存在,在仪式中的意义是什么呢?他们明显就是要让仪式参与者尽量发笑的,经常要去调戏村落中的最尊贵者。不止如此。在许多仪式中,不是搞笑的仪式中,比如有些疗愈,也就是治疗疾病的仪式中,我们也可以看见参与者这样的笑容。她们因为镜头存在,感觉自己搞笑,也看着这个萨满的动作,这些动作在日常中不会经常看见的。还是觉得这个仪式的动作就是有些好笑的?如果他们不相信这个仪式的作用,为何要花费报酬雇佣萨满来做?如果相信的话,为何又觉得动作好笑?亦或者,觉得好笑不好笑,与仪式成功与否无关。人类看见违背日常规律的动作,动作与身份有发差,就会本能的发笑。这是发笑的基本规律。我们总能看见仪式参与者的笑容,仪式并不容易,不是日常总会举行的。
从神话学的角度,我会看到从远古而来,许多仪式里面有这个“东西”。人在仪式中,与神的对话里面常要有“嬉戏”的,我们总是需要“嬉戏”的,“嬉戏”与严肃的仪式并不冲突,“嬉戏”是有用的,“嬉戏”不是不严肃的,直到有人规定“嬉戏”不严肃。
我还想再简单的将海德格尔的观察方式结合进来。海德格尔在讲述他观察梵高画作时谈:“艺术家打开锁闭的大地,让大地与世界的矛盾显现。”也许这也是我们想看见艺术家做的,或“仪式”要揭示给我们的东西。
比如我们面前这个“姓名牌”,它打开了这个“政治符号”,就放在这里,你就不得不去“打开”你面前的国徽与你的关系。不是吗?
还有“金属检测器”,这是一种“嬉戏”。
就像我们看看体育,体育在古希腊,是仪式的一部分。就像荷马史诗所写,“某人战胜某人,是因为战神使它的马跑得更快。”体育是为了使得神的意志显现,并非人的能力。您看美剧《冰与火之歌-权力的游戏》里面再现了欧洲中世纪的“决斗裁决”,如何能如此愚蠢的让两个代理武士格斗,以武力的高低来裁决对错?因为胜负显现的是神的意志。您是否觉得体育原本最初的竞赛比赛时并不见得要代表什么国家的意志,个人身份的比赛中,会像“电子竞技”那样的心态,有一种“嬉戏”的成分?
是否体育便来自于仪式中嬉戏的部分?或者我们胆敢反过来说,当一个动作,一件事情带有嬉戏成分的时候,它就变成一种仪式?似乎仔细考察起来是的。
一旦嬉戏,这个行为就变成仪式,就让我们脱离原有的关系,在边缘上明显跨越一个“槛界”(或翻译为域限,阀限),抛弃原有的关系,“打开锁闭的大地”,在新发明的仪式中抛弃了人原本的身份,通过这个仪式成为一个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