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尘
文 | 李芃澎
3月13号,帮我的老朋友老何去外交公寓撤掉他为期数月的展览《故居》,早先听说展览只限外籍人士观看,我也是太老实,艺术家这么规定是展览需要,作品的动作,而我是个活人,拐道弯也就能进去了,自己却划归为“不能观展人群”。后来就是看图片,听老何的叙述,看手机。老何前几天打电话说在撤展,我说有什么可撤的呢,墙上那么好看还不如保留着,他说也没什么可撤的,无非吸吸那一层规规矩矩的灰尘。
以前大家在黑桥的时候,离798近老去那玩,有一次在老蔡的个展开幕式,门口遇到个女孩,那谁的女朋友,我怎么就看到她的长筒黑皮鞋梆子靠外有点蹭的灰,是左脚,老想忍不住帮她擦掉,但找不到合适的机会,提醒她可能会使她尴尬,我们没那么熟。我后来老惦记这事,有点后悔自己当时太拘谨了,她上身穿的啥衣服啥颜色我都忘了,很多年没见过现在连她的相貌也几乎不记得了,但那天她鞋子上那抹灰却一直挂在我心上,有一阵儿怪怪的痒痒的,后来好像变成雪了化掉了。(这一段是老何岔的)
那天打开门,进入这个房间,就感觉到了这个房间的旅馆气息,很讲究,是几十年前的讲究———大两居,有阳光,大阳台,双卫,水磨石地面…溜光水滑的地面,这有什么可撤的呢。
我是比较喜欢住这种老房子,但是一直没机会,阳光又好,我这么多年也展转了北京的很多地方,遇上向阳的房子真不多,几乎没有。最初在美院宿舍,校外宿舍,听朋友说二层很多房间空着,有的人毕业创作需要就找宿管阿姨开了一间,我一想阿姨对我印象也不错啊,我说画画需要用一个房间就让阿姨开了一间。房间很空连床也没有,窗朝北,但也很明亮,有几十平方画画够了,而且几乎没有人上二楼,很安静。起初很兴奋,因为没几个人想到或者有这样的“待遇”,我在楼下睡觉楼上当工作室,后来干脆搬上楼算了,也别挤四人宿舍了,其实我宿舍当时常驻的也就两个,其他人不常来。
那么好了,我女朋友说,那咱们买个大床吧,我说好,我们就天天去宜家逛,今天买个灯,后天买个桌子,衣柜什么的。我们俩在南湖市场买了一只猫,全黑的。夏天到了,二楼还是很热的,我们只能经常开着门,透透气。可这毕竟是男生宿舍,也不能那么肆无忌惮。有一次刚好开着门一研究生路过,歪着头看了一眼急匆匆走掉了,他好像要说:哟,这怎么还过上日子了,没说出来。还有一同学,冲凉完后光着身子在楼道里跑,刚好路过我那开着门,就跑进来,看见我的女朋友,“啊”的一声又吓跑了。我想从此以后,和宿管阿姨要房子的人肯定很多,他们肯定围着阿姨我也要我也要的,不出所料,没过多久楼上就多开了两个房间,晚上楼道里还放着音乐。
多年以后,听说校外宿舍失火了,几间宿舍烧毁,剩下的也都拆除了,从此以后就再没有校外宿舍了,回想起来我在那里还有个“故居”,虽然显得有点短暂和临时。
老何这个作品是嵌入式的,灰尘均匀的撒在物体上又好像没有,因为均匀,就像是经年累月攒下的。老何把墙面打磨的有点深度,外轮廓像是一张地图,同时也打磨的很小心,不能过度,也不能太浅,才能出现斑驳,像等高线一样的图案。把历年来刷过的墙的色层都打磨了出来,打透了这房间的历史,住过多少形形色色的旅居人士,干过多少事,面对墙壁突然就有了这些即视感。这些色彩又像是某个国家里高低起伏的地域:平原,山脉,沼泽,湖泊,岛屿。回忆童年,我从小就喜欢看地图,一本《青年地图册》却陪伴我度过了多少时光,那时还没上学,记得那本图册挺沉,它从太阳系九大行星🪐一直放大到世界各地再到中国的每个省份都有详尽的地图。可以说我对世界的想象都在这些斑驳的颜色里,每张地图颜色都不一样,有的暖有的冷,有的偏红有的偏绿,你会知道这里水多那里有些干燥。
像老何一样我也辗转了很多地方,一个个地点———索家村、费家村、铁匠营、奶子房、东辛店、善各庄、来广营…我不一定都住过,但是我会记得这些名字。回忆,想起那些个成熟与不成熟的自己。这些能让自己躺卧、思考、工作、蜷缩的住所,也总是猝不及防的失去,这些是一个群体的共同经历也是个人性,因为具体。每个屋子是自己住还是住过哪些和我有关系的人,每个具体的屋子都亲自布置,触摸,打磨,那些过去的,亦无法挽留,就如那一层层的涂料,迟早会被重新覆盖被取代。